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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二條魚·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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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如青是不解風情的人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是的。

她的喜好很明顯,並且自己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喜愛和其他的感情分得非常明確。

否則懸雲山上那麽多年, 換成別人大抵都會對經年日久照顧她的溫潤又俊秀的穆良動情,她卻偏偏喜歡施子真那個冰做的人。

對於白禮, 初見便是憐惜, 如憐惜過去的自己,而白禮確實也是她喜歡的那種清雋公子,所以她與白禮之間, 甚至是她先開始的。

但對於弓尤, 鳳如青除了最開始見到他後脊鱗片密布比較好奇手感之後, 對他這種類型的男人, 根本沒有半點男女情愛那方面的意思。

所以莫說弓尤是這般赤膊地在她面前晃,便是直接化形之後的一絲不掛, 她也不會有什麽情緒波動。

弓尤對她幫助良多,鳳如青確實很視他為重, 但只要弓尤不扳著她的臉說想要跟她搞一場, 她根本不會朝那方面去想。

弓尤發騷給了瞎子看, 他站在桌邊上, 深刻地意識到他在鳳如青的眼裏不如一盤菜。

但他如今還真的不敢在鳳如青的面前表現過火, 還沒到冥海, 他怕鳳如青知道他那點心思,便不肯跟他去了。

於是他只好悻悻地擦幹自己, 穿好衣袍回到桌邊, 然後發現鳳如青把桌子上的東西掃得差不多了, 只留給他一些殘羹剩飯。

弓尤前所未有的心裏不舒服,嘟囔道, “你也不說給我留一些!”

鳳如青撩起眼皮,神色怪異地看他,在吃東西上面,她從來也不會讓著任何人。

說實話這麽多年了,她忍著沒有吃弓尤的魂魄,已經是對他最大的禮讓,連白禮在跟她親近,抵死糾纏的時候,也免不了要被她吃。

鳳如青沒有吭聲,就這麽看著弓尤,弓尤垂頭吃殘羹剩飯,明明他覺得自己有理的事情,卻莫名地被鳳如青泛著紅色幽光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

這一頓飯吃完,弓尤更郁悶了,他和鳳如青再三科普,外面好危險,可鳳如青吃過飯之後,便沒有跟他獨處一室,下樓去街上逛了。

弓尤像個怨婦般趴在二樓的窗子上,看著底下亮起的燈火,看不清鳳如青跑去了哪裏。

他沒有理由管,她如今的能力,連他也一時半會兒不能占上風,這還是在她不豁出去打得難看的情況下,若她真的連人形都不顧……弓尤沒有試過,但他猜想,他應當是打不過的。

這真的很難以置信不是麽,忘川陰魂成就了她,連天罰都成了她助長能力的途徑,她在這二十年間,若不是受人王所累,一定會成長得難以思議的強悍,連他這真龍之身也不敵的那種。

可她卻是個無魂邪祟,沒有命門,天罰都弄不死,假以時日,這世間當真不知還有誰能夠是她的敵手。

弓尤胡思亂想的時間裏,鳳如青正帶著宿深的妖丹,在城中,距離妖族宮殿最近的地方來回轉,她在尋找宿深。

妖族很大,鳳如青速度再快,也無法短時間內到所有角落,她只能重點查看妖族宮殿,畢竟宿深的母親狐女乃是皇族,若是他們回到妖界,應當也是在皇族之中。

但鳳如青搜到半夜,卻還是一無所獲,只好暫時折返,回去同弓尤商量能否在妖界停留多兩日,她好再仔細尋找一下,若能夠找到宿深,便正好將妖丹還給他。

回程之時,三更已過,弓尤早就在客棧待不下去,出來尋鳳如青蹤跡。

鳳如青在孤燈殘影的街道上,慢吞吞地拖著步子,去掉了遮面鬼氣,露出了妖媚到極致,卻偏偏看不出任何魅惑之色的臉。

弓尤在路上便捶胸頓足,他必定要設法在鳳如青身上放個什麽東西,好讓自己能夠感應到,若是尋不見的時候,便能第一時間找到她!

他在這邊界處找了好幾圈,看著鳳如青解下了黑袍搭在後壁之上,一身暗紅色長袍,在街上猶自閑庭信步搖曳生姿之時,頓時心裏湧上一股難言的窒悶,火氣都沖到了天靈蓋。

弓尤想要上前去質問,卻冷不防看到從暗處撲到她腳邊一個人,她腳步一頓,那人便扒住了她的鞋履,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鳳如青腳步站定,突然間這樣橫在腳邊一個人,她連氣息都沒有亂一分,垂頭看去,對上這人擡起的面容,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睛,帶著點難以忽略的魅惑意味。

這人大抵也是沒有想到,他求救的竟是個女子,還是如此貌美的女子。

於是他嘴裏的“救救我”頓時改成了“快逃!”

接著他便爬起來,欲往巷子的另一頭跑去,卻才站起來,腳上便被黑暗之中抽出的鞭子纏住,生生在地上拖拽回去。

持鞭的人自暗處走出來,是個渾身精壯無比的大漢,滿面兇惡,額頭上還有一處異常凸起,看上去應當是個什麽動物還未生出來的角。

鳳如青側頭看了一眼,便用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踩住了纏住地上被拖拽著腳踝的男子的鞭子。

持鞭人見了之後,瞇起眼睛看了鳳如青一眼,頓時哈哈一笑,“又送上門一個,模樣倒是比這雜血的狐媚子好些。”

鳳如青眉梢微挑,那男人是對著身後人說的,自他身後甩過來的另一條鞭子,正纏在鳳如青的身上。

鳳如青本可以躲開,甚至瞬間將這兩人控制,卻任由鞭子纏住,面色如常地盯著兩個持鞭的人問,“這是做什麽?”

那壯漢上前一步,仔細打量鳳如青,甚為滿意,嘴裏說道,“爺帶你去個好地方,有的是人疼你的地方。”

鳳如青看著他後腦罪孽濃重,他身後那人也是一樣,身為鬼君多年,這等罪孽,原地便可判個灰飛煙滅的。

但她沒有急著動手,弓尤已經迅速朝著這邊過來,鳳如青側頭看他一眼,兩個人的默契非常人能及,二十幾年架不是白打的,弓尤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到近前之後止住了攻擊的招式。

鳳如青輕輕揚手,已經用無形的本體將兩個人控制,這時地上那吊眼的男人爬起來,對著鳳如青說,“姑娘快跑,他們要抓我們去逍遙窟!”

這男人看上去年歲也不算大,鳳如青同弓尤一聽這名字,便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男人說完便不再管鳳如青跑掉了,鳳如青看了一眼那人迅速消失在街角的白衫,側頭問弓尤,“我記得你說,你要教我一個障眼法,能夠短時間地迷惑人的眼睛。”

弓尤瞪著那兩個膽敢對鳳如青動邪惡心思的人,不知鳳如青為何不讓他動手,聽她這麽說還疑惑道,“什麽?”

“你不是要教麽,將這兩人變成美嬌娘可能做到?”

弓尤點頭,“能倒是能,可……”

“那便變吧,”鳳如青說,“逍遙窟這種聽著便好玩的地方,他們既然當街抓人去賣,何不要他們自己品嘗下。”

死了太便宜了。

鳳如青這些年身為鬼君,有時候無聊就喜歡玩些花樣,在黃泉的鬼君中頗為出名,不至於有弓尤那麽大的名號,但也是鬼君之中,唯一令惡鬼聞風喪膽的一個。

弓尤明白了鳳如青的意思,頓時一言難盡地看了眼那兩個五大三粗的爺們……

那倆爺們一開始還在兇狠地掙紮,直到弓尤動手了之後,他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自己的纖白面龐和身上男人衣袍遮蓋不住的細腰,頓時嗚嗚嗚地狂吼起來。

只可惜,他們嘴被鳳如青賭上了,只能悶聲嚎叫得如同殺豬。

鳳如青用那兩條鞭子將兩個人給纏住拉著,依舊如同剛才一般的閑庭信步,不同的是他們換了個方向,去往那個逍遙窟的方向,身邊還跟著神色覆雜的弓尤。

罪孽深重者入黃泉亦是會判魂飛魄散,或者扔下相應地獄,這種以牙還牙的方式確實對震懾惡人乃至惡鬼都十分有效,按照黃泉鬼君的權利,她便是將這兩個人當場捏成飛灰弓尤也說不出什麽。

但弓尤見那倆人崩潰的模樣,莫名感覺到後脊發寒,尤其是在尋到了逍遙窟,鳳如青牽著兩個化身美嬌娘的大漢去賣的時候。

他看著她慢條斯理地討價還價,還說什麽腰細腿長屁股大這種話的時候,後頸的鱗片不由自主地炸起來。

最後這倆大漢,賣了十分可觀的價格,不過由於妖界不像人界一般有貨幣流通,鳳如青得到了一些有利於妖族修煉的材料作為交換。

顛著小袋子朝回走的時候,弓尤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先前因為她半夜不歸想要發作的氣,散得無影無蹤,聚都聚不起,相反心裏頭彌漫上來的,是另一種情緒。

他憋著憋著,憋到了鳳如青同他回房,他才問,“你……是因為救的那個男人,像人王才會這樣嗎?”

鳳如青不打算睡了,她一個邪祟,不必非要每天睡覺,正準備稍微洗漱下,便再催動額頭印記嘗試聯絡宿深,聽弓尤這麽問,莫名站定轉頭看他。

“什麽?”

“剛才,方才那個這半妖,”弓尤面色不太好,越想越覺得那個男人長得像人王,頓時酸意大發,收也收不住,“是不是因為他長得像白禮,你才讓我對那兩個男的施障眼法?!”

鳳如青暗紅色長袍曳地,半回頭長發散落在肩,雪面紅唇,比這世間的所有妖邪更像妖邪,她微微勾唇,嘴角弧度讓弓尤心驚肉跳。

她卻道,“你為什麽總是揪著白禮不放?”剛才那男人,並沒有半點像白禮,偏要挑出什麽像的地方,便是一樣的清瘦,一樣的身著白衣。

弓尤頓時啞然,鳳如青轉身,手上的布包甩向弓尤,“放心吧大人,以公謀私的事情,我只做那一次,這世間也再無白禮。”

她說完便去洗漱,弓尤手中抓著布包,耳熱得不行,他一定是魔障了,他方才確實覺得那個半妖男人像白禮,一樣的纖瘦軟弱,一樣的只會要人救他!

可他被鳳如青一說,頓時又覺得不像了,那人王雖然也是喜穿白衣,在鳳如青身邊癡纏討好,可他卻從未對鳳如青說過一句救他,更沒有要求過鳳如青為他做什麽。

全是她自己主動要做的,幫他對付空雲是,為他逆天改命也是!

弓尤突然便覺得十分的頹敗,她得多喜歡他呢,而自己,在她的眼中到底算什麽?

鳳如青從隔間出來,坐在桌邊上的時候,弓尤坐在床邊上,英挺的眉目幾乎要在臉上擰成個疙瘩。

他也不想如此,不想如此,他好歹真龍之身,他乃是天帝之子,若有辦法,若能自控,如何會喜歡上一個有相好的邪祟。

喜歡了這許多年,現如今搞得自己活脫脫成了怨婦不說,面對心上人連句真話都不敢講!

他才不要這樣,弓尤猛地從床邊上起身,氣勢洶洶地走到鳳如青身邊,抓著她的手臂,便要將心中多年隱藏的話吐露出來。

鳳如青眉心發燙,正在嘗試聯絡宿深,手腕冷不防被抓了一下,被打斷,睜開眼的神色十分冷厲。

她自己不知,那眼中紅光環繞,近距離對上,仿如沈入一片幽深冰冷的血池,十分令人膽寒。

弓尤滿腔欲將傾吐的真情,便是這樣被血池子一泡,縮回去得幹幹凈凈,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他不是錯覺,自從那人王死了之後,她看似沒有什麽變化,卻連眼中最後那點溫情都沒有了,越來越像個真的邪祟。

“做什麽?”鳳如青睜開眼看著欲言又止的弓尤,微微沈了下氣,恢覆如常神色,“你嚇了我一跳。”

弓尤松開鳳如青的手,喉間幹澀,心跳如雷,好一會才幹巴巴道,“我們不睡了,即刻便啟程吧。”

鳳如青聽著他艱澀聲音,伸手抓起桌上茶壺,給他倒了一杯水,“大人,我正要同你說,我們先在這妖界留上兩日,兩日便好,我二十多年前,在小狐貍那裏借的妖丹還未還他,我尋一尋他。”

弓尤接過了茶,一飲而盡,喉結滾動,他沒有側頭去看鳳如青,免得她看到自己眼中慌亂,只應聲道,“好。”

兩個人坐在桌邊都沒有再說話,鳳如青半支著手臂,不斷地催動額頭的印記,而弓尤雖然閉著眼,卻時時刻刻,都在註意著鳳如青。

一直到天色大亮,兩個人都沒有像弓尤開一間房的時候設想的那樣,在同一張床上睡。

而第二天開始,鳳如青便懷揣著妖丹,滿妖界地尋找宿深,她速度太快,弓尤跟不上她,只好幫著她在別處打聽。

反正他是個移動的金山,現拽個頭發絲都是搶手的龍須,倒也打聽了不少地方,一整天都沒有閑著。

入夜,鳳如青還沒有回來,弓尤又開始心焦不已,他當真得放點什麽東西在鳳如青的身上,他想著想著,便去裏間,攥著他的沈海對著自己動刀子去了。

他生剜下了一片龍鱗,抖著手用一條黑色的,觸手生涼的獨特繩結系好,細細地用尖銳的指甲磨起來,邊磨邊等著鳳如青回來。

就這麽磨啊磨,磨啊磨,磨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天色大亮了,他手中的龍鱗已經磨得十分圓潤明亮,如同一滴水滴樣。

他又在其上加了些龍族獨特的禁制,將這龍鱗做成了個十分拿得出手,甚至於比龍族送給心上人的東西還要精致的墜子的時候,鳳如青還是沒有回來。

弓尤心中並不擔心她的安危,心裏雖然急著見她,但還是去妖界當中,將昨天沒有打聽到的那個地方,又順著打聽下來。

一母一子的狐妖,並不難打聽,但卻沒有人見過。

弓尤順著妖界之內的主街道,循著那些熱鬧場所一個個打聽過去,倒是依舊沒有消息,卻在一處巷子伸出,看到了他整整等了一夜,甚至為她精心準備了禮物的那個人。

她……正抱著前夜救的那個半妖,靠在一處墻壁之上,親吻半妖的側頸!

還說不會因公徇私嗎,還說不是因為那個半妖長得像白禮,才會救他!

弓尤看著那半妖微微仰著頭,雙手無力地攀在鳳如青的肩上,側頭卻一副十分滿足,雙眼迷離沈醉的模樣,頓時覺得自己猶如當胸被狠狠刺了一劍,貫穿胸膛,鮮血淋漓,甚至呼呼冒著涼風。

他胸前那個磨了整整一夜的禮物,現如今燙得他像是揣著一捧火。

弓尤這一次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怒氣滔天,根本無法冷靜下來,連問一句為什麽都來不及,沈海錚然出鞘,裹挾著滔天的鬼氣直接朝著那兩個人抱在一處的人劈殺過去!

為什麽!憑什麽!

他生怕她還來不及忘情於那人王,便小心翼翼地不敢戳破心思,不敢要她為難,處處維護,傾囊相授,結果她呢!

她竟是隨便一個低賤的半妖便能夠入眼,抱著親得如此難舍難離!

弓尤整個人被怒火席卷,倒是尚且保留著一分殘存的理智,沒有一刀將那半妖劈死,卻也生生以鬼氣將他撞出去老遠,在地上翻滾嘔血。

而他的沈海深深嵌入方才那半妖靠著的墻壁,鬼氣鼓動周身衣袍獵獵作響,轉頭看向鳳如青的眼神中滿是濃黑的風暴。

“你這是在做什麽!”鳳如青被這突如其來的強橫鬼氣也給沖得後退了兩步,對上弓尤怒意滔天的樣子,頓時驚愕不已,看了眼地上嘔血的半妖,簡直不知道弓尤在發什麽瘋!

鳳如青這話,也正是弓尤想要問的,先被她搶了,他身上鬼氣更濃。

他瞪著鳳如青,將沈海自墻壁中拔出來,嗤笑道,“你倒是不挑嘴。”

鳳如青一頭霧水,見弓尤再度對著那半妖而去,也顧不上問什麽,上前阻止,同弓尤纏鬥在一起。

弓尤本來沒有想要那半妖性命,即便是真的要了,一個半妖而已,他乃是堂堂鬼王,他手上即便是死魂無數,也是天道默許!

況且龍族沒有什麽正道之士的操守,他若是當真任人揉捏不張狂肆意,又如何會從堂堂天帝之子,成為罪龍淪落黃泉做個什麽吃力不討好的鬼王!

若是鳳如青不攔他還好,當真攔起來,弓尤便徹底瘋了!

盡管鳳如青盡可能地收著力道,這狹窄的巷子中還是因為兩個人的纏鬥,石壁開始龜裂。

而那半妖也看出了弓尤是想要他的性命,爬起來想要走,又被弓尤的鬼氣纏住,狠狠絞緊,眼見著要沒了生息!

鳳如青當然不能見著弓尤發瘋真的將這半妖殺了,只好不再是牽制他,而是一頓急進猛攻,幾掌拍在弓尤的胸口之上,拍得他鬼氣四散,心魂震顫。

這乃是他親手教她的封脈掌!

弓尤雖然不至於被這幾下打傷,心卻已經生生被拍碎了,她竟然為了個半妖,為了個才見了一面的野男人,便用他親手教她的狠絕招式,對他下如此重的手。

他氣急攻心又對她不設防,頓時一口血嘔出來,遮面鬼氣消散,他僵立不動,鷹目怒睜地瞪著鳳如青,神色陰鷙至極,黑鱗幾乎覆蓋了到了面部!

鳳如青卻只是看他一眼,側頭看著因為兩人纏鬥轟然倒塌的石墻。

那墻後面,方才那跑掉的半妖,正抱著一堆瑟瑟發抖在院中的小孩子,蜷縮在一間破屋子的墻角處。

“別殺我,別殺他們!”那半妖出聲,已經是畏懼至極。

這群小孩子,全都是半妖,甚至有些還不能完全化形,衣衫襤褸,消瘦得厲害,個個神情呆滯,一副被嚇傻的樣子。

鳳如青看了弓尤一眼,面容冷肅,弓尤回頭看了一眼,便也意識到了事情不對……

鳳如青看他,“你為何在此處,又是發的什麽瘋!”

鳳如青性情弓尤很了解,她心情好的時候,或者有求於他的時候,便叫他老弓,若是還算平靜,商量正事的時候,就叫他大人,鮮少的,這二十多年僅幾次生氣的時候,便什麽都不叫。

現如今她就是動怒了,弓尤蔓延到面上的黑鱗慢慢退去,鳳如青沒有等他回答,徑自邁步進了院子。

本就家徒四壁的院子,因為這場無妄之災,更加的狼藉不堪,那個半妖看到鳳如青靠近,便狠狠瑟縮,“貴人,我不敢要你那些東西了,你們別殺我,別殺我們……”

鳳如青抿緊嘴唇,將她先前賣那兩個大漢得來的一布包材料,都隔空扔給了那個半妖青年。

“我說的話還照樣作數,這些你先拿著,帶著孩子們換個地方躲起來,我有辦法找到你。待我離開妖界之前,還會再設法給你一些東西,你便不必冒險去銷魂窟那種地方跳舞了。”

鳳如青說完這話之後,那半妖青年從胳膊的縫隙看向她,她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轉身走到了弓尤的身邊,然後面無表情地越過他走了,很快消失在小巷。

弓尤看了眼那半妖青年,那青年立刻道,“別殺我!我與娘子沒有任何茍且,只是交易,她在食我之魂!交代我為她留意一些事!應允給我一些東西我才答應的,是你誤會了!”

弓尤頓時心口一窒,喉間再度湧上腥鹹,但滿腔的怒火全散在了這一院的殘垣斷壁之中。

他這次沖動上頭的後果,就如他砍了自己王兄的四足被貶下天一般的嚴重。

他沒有去管地上的半妖,倒是又看了一眼他護著的那些半妖孩子,頓了頓,便整了整衣袍,將遮面的鬼氣重新附上,追尋著鳳如青的腳步迅速回到了客棧。

鳳如青果真在客棧中,正在吃東西,弓尤進去之後,她連個眼神都沒有分過來。

一頓飯的時間,弓尤都沒敢吭聲,到鳳如青吃完了,他才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為……”

“你以為我留在妖界耽誤你的時間,是青天白日的在同那半妖尋歡作樂,”鳳如青看著弓尤,解釋道:

“我只是救他一命,見他感激,又混跡在妖界各處,救治了很多半妖孩子,對妖界比較了解,想要他在我去冥海期間,為我留意宿深下落,因而許諾給他一些東西。”

鳳如青不解地看著弓尤,“大人何故出現在那裏,又動如此大的肝火?”

她吃飽了,叫了大人,就證明不是很生氣了,可弓尤還是心虛得厲害,他知道自己應該先問問她的,不應該沖動地直接就動手了。只是當時他腦子不受控制。

他悶了半天也解釋不出一句什麽,最後只是擡起手臂,遞到鳳如青的面前,對她說,“你要食魂,我先前知道的,但這些年你也沒有靠著食魂修煉,我便以為你不需要,你若是需要,可以食我之魂。”

鳳如青看著弓尤送到手邊的手臂,簡直不知說什麽好,嘆氣道,“我一時嘴饞而已,大人方才那架勢,就是為這個嗎?”

弓尤面紅耳赤無地自容,他心中那點念想憋得他額角龍角都要鼓出來了。

但他磕磕巴巴的,嘴唇動了好幾次,眼神亂飄,最後黑沈沈地定在鳳如青的臉上,正要開口,鳳如青卻突然道,“我們今夜便趕路吧。”

她沒有給弓尤說出口的機會,轉身走到門口,但是很快便站定,問弓尤,“大人要一起嗎?”

弓尤一口氣吊著不上不下,幾欲嘔血,不知道鳳如青什麽意思,可過了那個當口上,現在專門說出口又很尷尬,於是只好忍著憋悶,跟在鳳如青的身邊。

鳳如青再要設法弄些之前弓尤用的妖界“流通錢幣”的時候,弓尤阻止了她,給了她一布袋發光的東西。

鳳如青好奇地問是什麽,弓尤只是說,“你將這一袋給那半妖,他便一生不用出門尋找營生了。”

鳳如青也不刨根問底,將布袋給了那半妖,又當著弓尤的面交代了一些東西。

之後兩個人在妖市上放走了黑泫,令它自行回到黃泉,便乘著新買的兩匹像鹿又像馬的妖獸,一路朝著冥海的方向再度狂奔而去。

路上兩人幾次歇腳,卻並沒有住店,只是隨便在山中尋個山澗邊上,靠坐在樹下閉目休息一夜而已。

兩個人因為那件事,這些天幾乎不交流了。鳳如青平時都如常,說話也如常,只是不和弓尤對視,不跟他閑聊,但凡停下來,便閉目休息,弓尤被她生生要從個活龍憋成個活蛤蟆。

弓尤甚至覺得她都知道了,這態度就是不喜歡自己,不想和自己好。

他又抱著點幻想,並不敢問,怕徹底破滅,因為鳳如青現在至少待他如常,也沒有提出要半路回去。

可不問個清楚,他便只能整日像個怨婦般,圍著鳳如青的身側轉,又不敢過火,想求個死得痛快,又撕心裂肺地不舍得。

這種拉扯的情緒,弓尤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情愛是個什麽東西?他在上界那幾百年,都只整日想著怎麽給他王兄找不痛快,怎麽讓他母親過得痛快。

他甚至一度看不慣他母親對他父王的所謂深情,他母親乃是人魚族的王女,空靈美好得如同一縷雲霧,根本不該被他父王的所謂情愛,囚於天宮。

而他每日看著自己母親空等在宮殿,從來沒曾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為了這天下的誰,如此焦心爛肺地熬著,進不得,退不舍。

分明鳳如青已經強大如斯,在他這裏,他卻像是捧著個易碎的糕點,肖想了這滋味幾十年,卻不敢下口。

如此這般,整整一個月,一個月。

弓尤瀕臨憋瘋的邊緣,他們早已經出了妖界範圍,到了魔界的邊界,明日便入魔界。

兩個人在山中放走了妖獸,尋了一處山澗簡單清洗。

弓尤死死盯著鳳如青側臉,月華自山間的樹梢傾斜而下,他同鳳如青根本無需光亮,便能看清周遭一切。

鳳如青側頭在撩著水洗臉,水聲正如弓尤的心池,被她攪得亂七八糟。

他心煩意亂地看著她如山間誘人妖魔一般的極艷之姿,意亂情迷地起身,走到她身後,卻又不知要如何。

鳳如青察覺到他的腳步,轉頭看他,沾水的唇瓣是雨後盛放的嬌嫩花瓣,引人采擷品嘗。

“大人?”鳳如青嘴唇微動,一滴水滑入其中,弓尤覺得自己的心也隨著那滴水,滑入了面前這邪祟的口舌之中,任她咀嚼撕咬。

若是人王未死,他尚且能夠自持,因為他終究是不屑與人爭搶,橫刀奪愛。

但現如今人王已死,她是無主之花,如此妖灼地盛放在他面前,要他如何自持,如何隱忍。

兩人四目無聲對視,許久,弓尤幾乎要整個燒起來,鳳如青能夠察覺到他混亂的氣息,滾燙如蒸騰的水汽。

說實話,鳳如青雖然遲鈍,但並不傻,她那天在弓尤胡亂發作之後,便有所察覺,現如今她幾乎已經確認,鬼王弓尤對她……有不正常的想法。

說真的鳳如青現在有些不知道要怎麽做,她朝著水中看了一眼,思考著自己或許是皮相害人?

但她並沒有覺得自己生成了什麽禍國妖孽的模樣,白禮雖然對她情深義重,但也不至於對她這張臉露出多麽嚴重的癡態。

況且鳳如青不知道要怎麽辦,她還是生平第一次遇見這種事,也是她見識少吧,總之她躲著弓尤許多日子了,對他時不時散發出的危險氣息,例如此刻,十分的無所適從。

她在黃泉鬼境中對荊豐說的那些話不是假的,她沒有再找個姘頭……呸,找個郎君的想法。

況且還是鬼王,好尷尬的,鳳如青對著這條動不動就要同她打架的莽龍,並無半點男女之情。

於是就在弓尤逐漸彎腰,越湊越近的時候,鳳如青突然起身後撤,若無其事地躲過去,不去看弓尤赤紅到燒著的面容。

她坐回了樹下,閉上眼試圖聯絡宿深,還有她分出一些,藏在了妖界那半妖男人的身體中的本體。

她也是第一次做如此嘗試,是想借此同那半妖聯絡,隨時知曉妖界的消息,不過看樣子她的本體相隔太遠也是不行的,她已經無法悄悄借助那半妖的眼睛,看他所經歷的事情。

不過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燕實,乃是個心存善意,喜歡四處救治被丟棄的半妖崽子的狐妖。

鳳如青自顧自地去思索關於妖族和宿深為何毫無蹤跡,甚至此行冥海之後,她要怎麽同大師兄見面的事情,弓尤卻半弓著腰被晾在了山澗邊上,潺潺流水無情,他如水中落葉,實在羞恥至極!

弓尤承受不住這種境地,不想這樣在鳳如青面前難堪下去,便霎時間化龍騰天而去,翻滾在雲中。

只是由於他悲傷過度,召來了疾風驟雨,將樹下的鳳如青淋成了落湯雞……

待到弓尤將這難堪情緒發洩出去,回到山澗邊上的時候,天色乍亮,鳳如青渾身濕漉漉地站在山澗邊上,面色莫測地看著弓尤朝著她走來。

眼神對視間,暗潮洶湧,最後鳳如青先錯開視線,捏了一把自己在一夜驟雨中濕貼在側頸的長發,有氣無力道,“進魔界吧。”

弓尤面容故作冷肅,實際上看著鳳如青這狼狽樣子,也知道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可他只恨自己罪龍之身,不能用仙術,為她施咒烘幹衣物,只能跟在鳳如青的身後,看她因衣衫濕漉,貼合在身上的姣好輪廓,移不開眼。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甚至想起了她曾在那蓮葉之下,與人王糾纏之時,露出衣袍之下的一截藕般的小腿。

他思緒飛得太遠了,根本沒有察覺鳳如青什麽時候站定,沒有及時收住腳步,直直地撞上去了。

鳳如青被他撞得趔趄了一些,轉頭克制不住情緒地怒瞪他,看看看!

那眼神能把人燒化了,還當人不知道嗎?!偷看人能不能收斂點!

弓尤手足無措地扶住了鳳如青,鳳如青甩開他手臂,正欲轉身,他卻將手臂送到鳳如青的嘴邊,直楞楞地開口,“淋了一夜雨,你餓嗎?可以吃我。”

鳳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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